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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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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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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奕國盛樂朝二十五年】

天方蒙蒙亮,泛出魚肚白,府中下人早就起床預備著,灑掃備膳漿洗,一樣都少不得。如陸府一般的門戶,尋常人可進不來,府中下人皆是家生子,累年當差,衣著用度比別處體面,但當差更需警醒。故而人來人往皆有章法,楞是沒有一點聲響。

王氏乃高門世家之女,料理起後宅之事更不在話下,剛入春時便命人在廊下掛起軟煙羅,風輕吹動時,更如煙霧繚繞,煞是好看。

今日是景深初次入府中書塾教習的日子,雖說他家世不顯,但陸知邈是惜才之人,如今他也深得陛下看重,日後前途無量,所以王氏也少不得用心,他的一飲一食,坐的軟墊、用的筆墨,皆選上品,連熏的香都細細挑過,足可見用心。

朝檀和夕霧在門口候了半天,卻沒聽見屋裏的喚人,靜悄悄的,甚至還能聽見花瓣落下似的,二人奇怪地對視了一眼,

“這個時辰,小姐該起了呀,怎麽沒動靜?”

她們哪裏會知道,陸妘昨夜與那縷“幽魂”僵持許久,又是上藥又是警告,折騰了大半夜,如今實在是困得起不來床,正迷糊著呢。

陸妘這兩個丫鬟,朝檀穩重,夕霧要活潑些,也是夕霧坐不住了,便輕聲推開門來到床前,喚道,

“小姐,該起了。”

難得她賴一次床,翻個身繼續睡去,夕霧挑開帷帳,見光線柔柔打在那張白凈的臉上,便接著提醒,

“景大人今晨第一次入府授課,小姐你可別遲了。”

陸妘聞言猛地坐起身來,神思逐漸清明,

“先生……”

“知道了,快給我梳妝吧。”

陸妘迷迷瞪瞪的,眼下只能想起來要去聽景深講課,把昨夜之事皆拋在腦後,穿戴整齊出來時不防被絆了一跤,回頭時才看見湘妃榻上大剌剌地躺著個人,不對,是鬼。

蕭懷野睡得正香,陸妘心裏卻蹦出個想法,鬼是不是不能見光的?

她索性將窗戶打開,少年那張臉霎時被陽光覆蓋,細碎的絨毛也清晰可見。可不像她想的那般,他依舊好好躺著,只是惺忪睜開眼睛,透出那雙琥珀色的眸子,漫上笑意,

“怎麽?擔心我冷著?”

陸妘顧不上理他,指著人問夕霧,

“你當真看不見他?也聽不見麽?”

夕霧眼中浮上淚意,完了,自家小姐當真魔怔了,昨夜本以為是累著了,可現在……還是這般,她哽咽地抱上陸妘,

“小姐,你這是撞邪了嗎?若是小姐有個好歹,這叫我們怎麽辦啊。”

蕭懷野挑了挑眉,坐起身來,

“你這侍女倒是有趣。”

兩個人吵得陸妘腦子疼,不過眼下沒空處理這事,她便安慰了夕霧兩句,

“我沒事,你不必擔心,這哪兒有什麽人,逗你玩呢。”

“把早膳備上,否則我去書塾當真要遲了。”

夕霧聽小姐好說歹說,總算不哭了,和朝檀擺好早膳就被陸妘趕了出去,兩人平日都是在一旁給小姐布菜的,今日倒是奇怪了……

陸妘自顧自地坐在桌前,舀了一碗燕窩粥,秀氣地喝著,蕭懷野略帶諂媚,笑嘻嘻地湊過來坐下,

“陸小姐真是仗義,有吃的也不忘了我。”

說罷他便也端了碗粥,一口便下肚,陸妘深吸一口氣,瞪著他開口,

“待會兒我要去書塾聽學,你得和我一起去。”

蕭懷野略頓了頓,想起二人之間不知為何還綁在一起,若自己不去,陸妘哪裏都去不了,不免露出喜色,

“陸大小姐可是宰輔之女,如今竟然半步都離不得我,是也不是?”

陸妘淡淡笑著,將他手裏的粥搶回來,挑眉問,

“你是不是想當個餓死鬼?若是不想,你就少說兩句。”

蕭懷野悻悻聳肩,

“你這是求人的態度麽?”

陸妘托著下巴,無語開口,

“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求你了?”

蕭懷野煞有其事的指了指自己清亮的眼眸,

“喏,兩只眼睛可都看見了。”

“若要我陪你去書塾也不是不行,不過……”

微風入軒窗,送來姑娘身上清甜的香氣,還怪好聞的……

他揉了揉鼻尖,看著陸妘探究的目光,

“不過書塾無趣,小爺我定是悶得慌,所以午後陸小姐得陪我出門散心,否則我就不去了,這能答應吧?”

陸妘用帕子拭了嘴角,思索著點頭,

“成,這個不難,正好我也得出門一趟,待會你便安分些,別擾了我才是。”

兩人商量定便出了門,陸妘快步走著,可總是被身後悠閑散漫的家夥束縛住,她只得頻繁停住,時不時朝身後皺眉,偏生下人看不見蕭懷野,都以為小姐今日心情不好,誰也不敢上前觸黴頭。

陸妘一臉陰沈總算來到書塾,正埋頭走著不料與景深迎面碰上,若不是他出聲,只怕要撞到,

“一大清早,誰給你氣受了?”

陸妘一個眼神都沒給身後斜靠在柱子旁的冤家,向景深行了個禮,無奈一笑,

“先生好,昨夜夢魘著了,遇見了個賴皮鬼,故而沒歇好覺……”

景深眼皮微掀,閃過一絲笑意,

“難為你還起了個大早,若是下回再夢魘,不防念上幾遍清靜經,或可好些。”

陸妘點了點頭,

“多謝先生,今夜我便回去念上一百遍,不信他還來。”

景深見她今日一襲煙藍繡梨花紗裙,玉蘭珍珠步搖靜靜插在發間,顯得清麗婉約,若不是眼底藏著一丁點傲氣,他倒真以為眼前站著的只是位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了。

他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,

“時辰不早了,進去吧,既然來聽學,便須用心。”

陸妘乖覺稱是,提步往屋裏走,屏風隔開了另一邊男子探究的目光。景深思忖片刻,繞道從另一扇門進去,面色沒有半分波瀾。

今日眾人多少都聽說陸府的姑娘要來書塾,這兩年陸妘鮮少見到外男,但她在京城的名聲可半點不亞於公主,只是屏風一擺便什麽也看不到了,唯有輕微的聲響才證明那頭有人。

說起來這幾年京城裏不少人家明裏暗裏留神著陸府的動靜,生怕被別家搶先定下陸妘,只是陸知邈夫婦半點都沒露出想要結親的模樣,或許是想再留兩年,不著急為陸妘議親。

不過郎君們心思活泛,如此家世樣貌,窈窕淑女,君子焉能不喜?所以能有個共處一室的機會,眼神便不時飄忽,像是要把屏風看出個洞。

景深剛進屋便看到這個情形,淡淡一瞥,

“怎麽?屏風上頭有字?”

眾人忙不疊正色,朝他拱手行禮,

“見過先生。”

景深穿著身紫萸色直裰,以白玉素釵束冠,似山間清風,溫涼沁心,隨意一站便有不可冒犯的風骨。他掀袍坐下,掩住眼底的嘲意,餘光見陸妘也坐定,便開始講課。

今日景深講的是聖人之道,陸妘邊聽邊記,像是頗有心得。這個時候蕭懷野呢,索性跑到屋頂上曬太陽,耳邊不時飄來那個先生的言語,他早從陸妘口中知道了景深的身份,方才又看兩人說話,私交甚好。

四品狀元郎啊,他輕嗤一聲,

“這些大人高居廟堂,說得冠冕堂皇,也不知私下如何弄權,蠅營狗茍,看著衣冠楚楚,內裏卻是臟透了,只怕與聖人扯不上幹系吧……”

他打了個哈欠,翻身睡去。不覺晨課已畢,郎君們陸續告辭,陸妘卻依舊埋頭寫著什麽。

待眾人散去,景深才緩緩走到她面前,敲了敲桌案,

“可覺得累?”

陸妘猛一擡頭,眼神清亮,

“先生講得好,我不覺得累,只是有疑,不知先生可願意解惑?”

景深挑了挑眉,旋即坐下,

“說吧。”

陸妘思索著開口,

“先生只問我們何為聖人之道,那先生又有何見解?”

景深定定看著她,

“天下神器,不可為也,不可執也。為者敗之,執者失之。是以聖人無為,故無敗,故無失。聖人之道,去甚,去奢,去泰[1]。為政者,若貪戀權位,一心鉆研制衡之道,此乃買櫝還珠,實在短視。”

“若行不義之舉,為不仁之事,終將覆滅。”

這番話不可謂不重,陸妘怔忪開口,

“那在先生眼中,陛下可算得上聖人?”

景深目光沈沈,終究是笑了,

“你膽子不小,隨口就敢評議陛下。”

陸妘見他不打算深談這個話題,便識趣地住口,轉而問道,

“先生,聽聞刑部出了大案,連父親都驚動了,不知究竟是何事?”

景深翻著手中的書頁,淡淡一瞥,

“朝中一位文官死在自己府裏,刑部懷疑有人蓄意謀害。”

陸妘聞言一驚,

“京城之內,暗殺朝廷官員可不是件小事……”

景深勾了勾嘴角,雲淡風輕,

“萬物皆為芻狗,無人例外。”

他側過頭探究道,

“不過你為何會對此事感興趣?”

陸妘將書合上,搖了搖頭,

“不過好奇一問,先生不必掛懷。哥哥眼下應該在府中,先生可要去尋他?”

景深饒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,

“嗯,他早前便遞了話,正打算過去。”

他見陸妘並未起身,

“你還不想走麽?”

陸妘苦笑,她倒是想走,只是屋頂上那人怎麽扯都沒反應,又不好惹景深起疑,

“先生先行一步,我收拾好便走。”

待景深走遠,陸妘才忍無可忍地將人喊醒,蕭懷野身輕如燕,從屋頂上跳下,嘖嘖道,

“好生無聊,你竟會喜歡這些,難不成是因為先生長得好看,所以聽得津津有味,散學也不願意走?”

陸妘冷笑一聲,

“我倒想走,你瞌睡蟲上身怎麽都叫不醒,反倒賴到我身上?再說,你不過一白丁,懂什麽聖賢之道,聽先生講課也不過對牛彈琴,何苦來哉?”

“先生心懷天下,是為大才,你以己度人,心眼比針還小,空有皮囊,肚中沒有半滴墨水,怎會明白這些。”

[1]出自老子《道德經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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